自私自利如何扼殺了我們的抗生素夢想

  • 蒂姆·哈福德(Tim Harford)
  • BBC記者
抗生素

圖像來源,iStock

江蘇無錫附近,一家破破爛爛的養豬場外,一位外國人走下出租車。主人一家很吃驚。豬場很小,在一條穿過稻田、坑坑窪窪的小路盡頭,不常有外國人來借用衛生間。

這位不速之客名叫菲利普·林百瑞(Philip Lymbery),來自一家名叫"關懷世界農業"的組織。

林百瑞在他撰寫的那本講述密集耕作的書中說,他並不是要去譴責那家豬場條件惡劣,不過,那裏的母豬確實被塞進擁擠不堪的板條箱裏。

林百瑞是要去調查豬糞是否污染了當地的水源。他本想去參觀附近大型的商業養殖場,但去不成,所以改道來到這個家庭養殖場碰碰運氣。

這位養豬人很願意和他交談。是,他們往河裏丟垃圾;是,他們不該這樣做,但是給地方官賄賂了。

後來,林百瑞注意到一堆注射抗生素的針頭。這些藥是獸醫開的嗎?養豬人回答,不是,買抗生素不需要處方。

再說了,獸醫收費很高,抗生素很便宜。養豬人錢不多,所以,她定期給豬注射抗生素,希望豬不生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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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BC國際台記者哈福德製作的系列節目"成就現代經濟的神奇發明"

這樣做的並不只是她一個人。密集養殖場擁擠、骯髒的環境是疾病的溫牀。定期注射低劑量抗生素可以防止疾病擴散。

抗生素還可以給豬添膘,給養殖戶帶來更多收入。科學家目前正在研究腸道微生物、尋找抗生素增肥的原因。

不難理解,現在,健康動物服用的抗生素超過了生病的人。

在新興經濟大國,隨著人們收入水平的提高,對肉的需求量也在增加。預計農用抗生素的總量20年內將翻一番。

無必要濫用抗生素並不僅限於農業領域,不少醫生也有責任,他們應該更清楚;那些讓人們隨便去藥店買抗生素的監管機構也一樣。

與此同時,細菌也在爭分奪秒地進化出抗藥性。公共衛生專家擔心,我們正在步入後抗生素時代。最近有一份報告估計,到2050年,抗藥性病菌將導致一千萬人喪生,超過現在死於癌症的人。

很難估算抗生素變成廢物的經濟成本,但是,有一項研究試著估了價:一萬億美元(7900億英鎊)。

弗萊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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圖像加註文字,1945年弗萊明分享諾貝爾醫學獎

抗生素的起源有相當大劑量的偶然成分。

這位名叫亞歷山大·弗萊明(Alexander Fleming)的年輕人,在船運公司做份無聊的工。叔叔去世留給他豐厚遺產,弗萊明辭了職去倫敦聖瑪麗醫院醫學院讀書。期間,他加入射擊俱樂部,頗受賞識。畢業時,射擊隊隊長為了留下弗萊明,給他找了一份工作。從此,弗萊明成了一位細菌學家。

1928年的一天,弗萊明下班時忘了清理培養皿就趕回在蘇格蘭的家休假了。

回來時他注意到一個培養皿生霉了,霉殺死了他正在培養的菌。弗萊明試圖進一步調查,他想培養出更多的霉,但他不是化學家,不知道怎樣才能培養出足夠多的霉。他把自己的觀察結果發表在專業期刊上,但是無人注意。

10年後,更多的偶然發生了。

在牛津,厄內斯特·錢恩(Ernst Chain)正在翻閲舊的醫學雜技,無意間看到了弗萊明的文章。錢恩是逃離納粹德國的猶太人,是化學家,很棒的化學家。

錢恩和同事霍華德·弗洛裏(Howard Florey)開始分離、提純足夠的盤尼西林,深入實驗。這需要數百升生了霉的液體。

另外一位同事諾曼·希特利(Norman Heatley)設計了一個看上去很瘋狂的裝置,叫西斯· 羅賓遜系統,使用的器具包括牛奶攪拌器、浴缸、從當地陶瓷公司定制的陶瓷便盆、橡膠管、飲料瓶和門鈴。

他們請來六個女人操作這個裝置,就是盤尼西林女郎

盤尼西林女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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圖像加註文字,1946年,利物浦的盤尼西林實驗室

第一位試用盤尼西林的病人是位43歲的男子,警察。他在修剪玫瑰時擦傷了臉頰,引發敗血症。希特利拼湊起的那個裝置無法及時生產出足夠的盤尼西林,警察不治身亡。

到了1945年,首例批量生產的抗生素盤尼西林已經源源不斷地走下生產線。錢恩、弗洛裏和弗萊明共享諾貝爾醫學獎。

弗萊明利用這個機會發佈預警。他說:實驗條件下,把微生物暴露在濃度不足以致死的盤尼西林下,微生物很容易就會獲得抗藥性。弗萊明擔心哪個"無知"的家伙或許吃藥劑量不足、導致細菌產生抗藥性。

但是,無知並不沒有成為問題。

我們很清楚風險,只不過,面對其它好處的誘惑,還是決定去冒險罷了

抗生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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假如我生病了,也許是病毒引起的,抗生素無效。就算是細菌引起的,我自己可能也能抵擋過去。但是,如果抗生素有可能加速我的痊癒,吃藥,對我就有誘惑。

假如我開養豬場。定期給我的豬服用低劑量抗生素,最容易培養出有耐藥性的細菌。但是那不是我的問題。我唯一關心的是給我的豬吃藥帶來的額外利潤是不是會超過買藥花的錢。

這是大眾悲劇一個典型的例子。每個人都算計著追求私利最終導致集體災難。

抗生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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直到1970年,科學家還一直在發明新的抗生素。細菌有了對這一種的耐藥性,我們就拿出另一種。但是後來,源泉枯竭了。

不過,新抗生素還是有可能再次出現的。一些研究人員已經發現了在土壤中找到抗菌化合物的新技術。

這一切,其實也都是事關利益的。

世界真正需要的,是一種我們能存放在架子上的新型抗生素,在最最最緊急的關頭可以拿下來用。

但是,一個不投入使用的產品,不可能成為製藥公司的搖錢樹。

我們需要有更好的激勵措施,推動更多的研發。其中一個嘗試是所謂的"預先市場承諾",捐助人保證為目前還不存在的藥買單。

我們還需要更加完善的規章制度,明確要求醫生、農民如何使用新型抗生素。培根享譽世界的丹麥經驗顯示,這是可行的。丹麥有嚴格控制給豬服用抗生素的措施。

另外一個關鍵因素是,完善其他法規,擴大養殖動物的"居住"面積、改善衛生條件,減少疾病傳播的可能性。

最近一項研究顯示,如果飼養條件改善的話,定期注射低劑量抗生素對家畜發育、成長的影響非常小。

無錫那位養豬人家用心並不壞。她可能不懂過量使用抗生素的嚴重後果。不過,即使她懂得,她仍然面臨著同樣的經濟刺激、仍然可能決定過量使用。

歸根結底,這才是需要改變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