疼痛偏見:女性就診是否受到不平等對待

  • 詹妮弗·比爾洛克
  • (Jennifer Billock)
When they're in pain, women wait longer in emergency departments and are less likely to be given effective painkillers than me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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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9年,我的醫生告訴我,像「很多女性」那樣,我過於在意自己的身體。他說沒什麼問題,建議我放輕鬆就行,盡量別理會那些不舒服症狀。

這一診斷好像和我的醫療記錄很矛盾。幾個星期前,因為胸痛,我去看了急診,心率飆到220次/分。急診醫生告訴我是恐慌症發作,給我開了撲普寧,要我睡覺休息。

我以前有過恐慌發作。我知道這次的症狀不一樣。於是我去看了我的醫生。

他立刻讓我上了心臟監護儀,通宵觀察。猜對了:再次發作,這回檢測到了。沒什麼大礙。從他的辦公室出來,我還是覺得可能是焦慮症。這樣的話,我按照醫囑,盡量不想著疼痛。

"從他的辦公室出來,心想可能是焦慮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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圖像加註文字,"從他的辦公室出來,心想可能是焦慮症。"

後來又發作了一次。然後第三次。起初是每月一次,後來每周都有。從那以後的九年裏,我經常看醫生,醫生總告訴我是恐慌症發作或是焦慮症,還說女性的心絞痛和我的症狀不是一回事,可能我給搞糊塗了。

這種體會很常見。《問問我的子宮》的作者諾曼(Abby Norman)求醫的經過與我很相似,她是子宮內膜異位,子宮內膜組織長在其它器官上,而不是子宮上,症狀之一是疼痛。好幾個醫生卻告訴她是尿路感染——直到她帶著男朋友一起去看了醫生,男朋友證明她確實有疼痛感。諾曼寫道,她的闌尾炎的診斷過程也很費勁;一位醫生認為,她的症狀是兒童性侵導致的,儘管諾曼很清楚,那是從來沒有的事。

在醫療行業,女性的疼痛常常受到忽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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圖像加註文字,在醫療行業,女性的疼痛常常受到忽視。

不論是傳聞還是學術研究,都指出一種令人擔憂的趨勢:在醫療行業,女性的疼痛受到忽視,由來已久。更難以確定的是,對女性疼痛的忽視是因為性別偏見,或因為缺乏女性病人的醫學研究,還是因為兩性對疼痛的理解確有差異。

涉及到疼痛問題,男性和女性的治療方式不一樣,這是我們知道的。比如,一項研究發現,急診科有劇痛的女性,相比男性,用鴉片類止痛藥(最有療效)的可能性小一些。而且開了藥後,女性要等更久的時間才能拿到。

另一項研究表明,看急診的女性不如男性那樣受到重視。根據2014年瑞典的一項研究,以前女性去看急診,候診的時間明顯要久一些,被列為需緊急治療的機率則更小。

這可能帶來致命的後果。2018年5月,法國一位22歲的女性撥打緊急救援電話,說她腹痛很劇烈,感覺「快要死了」。接線員這樣回答,「你總有死的那一天,每個人都是這樣」,等了五個小時,送到醫院時,她已中風,最後死於多種器官功能衰竭。

艾斯特·陳是扎克伯格舊金山總醫院的急診藥師,也是麻醉止痛藥研究的合著者。她說,女性在急診科受到區別對待,是一個公認的現象。

一度女性去看急診,候診的時間明顯比男病人長。(Credit: Getty Images)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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圖像加註文字,女性去看急診,有時候診的時間明顯比男病人長。

陳說,但這個現象"究竟只是固有的偏見——偏見人人都有——還是我們在評估女性患者的疼痛程度時根據的是有差異的臨牀診斷,這難以得知"。

比如,她研究的是劇烈腹痛。她認為,女性因為腹痛去看急診,常常會診斷為婦科毛病,很多醫生覺得,相比急性手術的疾病,不那麼需要鴉片類麻醉藥。

而且,女性因為疼痛去醫院,和男性比起來,較有可能開一些抗焦慮的藥物——當作精神病患者的機率較大。

女性病人不獲安排檢查以查明症狀,醫生寫下的診斷往往會把她們當作精神病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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圖像加註文字,女性病人不獲安排檢查以查明症狀,醫生寫下的診斷往往會把她們當作精神病患。

威爾斯利(Christin Veasley)說,"女性更可能會轉診到心理醫生或精神病醫生那裏,男性則會安排檢查,排除機體器官的問題", 威爾斯利是慢性疼痛研究聯盟的聯合創始人和董事長,參與編寫上述報告。

威爾斯利是美國國家慢性陰部疼痛研究協會的前任常務董事,她說看到的醫療務記錄很令人吃驚,太多糟糕的診斷和醫囑。

她說,"我從女性患者那裏聽來的…醫生對她們說的都很可笑。像是,你肯定婚姻出了問題。行房前最好喝杯紅酒。會有好處。都是這種建議"。

"很難想像,曾宣誓'不可害人'的職業醫師,竟會說出這些話。"

"行房前喝杯紅酒——有好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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圖像加註文字,"行房前喝杯紅酒——有好處。"

人們通常假設,女性比男性更愛去看病。的確,比如一項英國的研究發現,去看全科醫生的男性比女性少32%。因此,女性所說的疼痛,醫生可能覺得不太嚴重。

但另有依據顯示,對於同一痛症,要說女性比男性更有可能上醫院,這是不對的。一項對兩種常見痛症——背痛與頭痛——的綜合分析發現,男性和女性去看病的概率相同。研究人員的論文指出,說女性更急於去看醫生的證據"相當薄弱,相互矛盾",一項類似的研究發現,疼痛症狀一致的話,男性和女性去看全科醫生的機率是相當的。

研究發現,相比男性,女性對疼痛的耐受力要低一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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圖像加註文字,研究發現,相比男性,女性對疼痛的耐受力要低一些。

而且,許多研究人員和醫生指出,早自1972年,近到2003年的研究,都說明女性對於疼痛的耐受力比男性低——當然,有性別文化凖則的影響。加州麻醉師協會的主席賽博特(Karen Sibert)說,研究還發現,女性的症狀表現更像是焦急症,更有可能會對鴉片類藥物上癮。

賽博特說,這樣一來,給女性自然首先開的是抗焦慮的藥物,然後再額外增加止痛藥,好像完全合理。"人們在焦慮的時候,對疼痛的耐受力會弱一些,最好先把焦慮和恐懼控制下來,再看需不需要止痛"。

婦女健康研究所科學服務與普及部的負責人妮可·沃伊托維綺(Nicole Woitowich)說,另一個難題是雌激素會改變病人對疼痛的感知,和對止痛藥物的反應。

沃伊托維綺說,這就是說"女性的痛感有別於男性"是真實存在,因此,女性和男性必須用不同的治療方法,這樣才能實現個性化的醫療服務。

男性和女性的疼痛感之間存在性別差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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圖像加註文字,男性和女性的疼痛感之間存在性別差異。

如果醫生致力於一種因人而異的、行之有效的治療方法,他們"至少應該在就診時,考慮患者的染色體構成,男性(XY)或女性(XX)", 沃伊托維綺說。

性別研究

但要知道那些差異究竟是什麼——以及對治療有什麼影響——還需要更多研究。

在1990年美國國立衛生研究院增設婦女健康研究處之前,美國的臨牀試驗和診斷側重於男性。(負責監管這些試驗的也是男性。)與之類似,歐洲的女性也不在臨牀研究的範疇之類。加拿大和英國的情況也一樣。

結果是海量的醫學根據,包括探討疼痛的實驗室研究,基本上都是男性的視角。

諾曼說,"醫學記載某種疾病,包括醫學教科書上病例的定義,大部分都是男性醫學家記載男性病人,依此先例,女性的症狀就被忽略了"。

醫生們有關疾病的知識,主要源自對男性的研究,因此男性的疾病感受也成為評判女性病人症狀的標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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圖像加註文字,醫生們有關疾病的知識,主要源自對男性的研究,因此男性的疾病感受也成為評判女性病人症狀的標凖。

2015年,美國國立衛生研究院頒布一項政策,要求醫學研究將性別納入考量,作為一個生物變量。如今,要向國立衛生研究院申請撥款,就必須將男性和女性這兩類都納入研究範疇,否則就要拿出強有力的理由說明為何只研究一個性別。然而,雖有此新政,但能否有所改變,還有待觀察。沃伊托維綺說,"這項政策出台不久,可能再過幾年,我們才能知道對實施研究有沒有影響,是不是更能兼顧男性和女性的情況"。

2017年,英國國家衛生局也發表類似的正式聲明,稱國家衛生服務必須"傾聽女性聲音"——雖然這只是為了加快女性子宮內膜異位的診斷速度。從本世紀初開始,加拿大和歐洲已納入類似的政策;然而,這些政策沒有一項成為法律或法規,至今仍只是意見或建議,供研究人員使用。

可是,這並沒有消除醫生和其他醫務工作者對女性疼痛的固有偏見。

魁北克省麥吉爾大學醫療中心的皮洛特(Louise Pilote)是一項研究的合著者,她發現在兩種性別中,患者"女性化"的性格特點越突出,診療不理想的風險就越高。表面上看,這好像是證明醫療界對於男性和女性患者的固有偏見。但她指出,實情要複雜得多:差異實際上源於貧困,以及是什麼樣的"女性化"性格。而這裏所謂的女性化不是指生理上的性別,而是指美國社會心理學家桑德拉貝姆的性別角色量度表中列出的性外表特徵和性別角色,

為什麼我自己的心臟病的治療會耽擱這麼久,皮洛特的解釋也有根據。她說,女性患心臟病不如男性普遍,而且發病的年齡也要晚一些。因此心臟有問題的女性去看病,常常會被當作普通胸痛一類的症狀。

女性患心臟病不如男性普遍。(Credit: Getty Images)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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圖像加註文字,女性患心臟病不如男性普遍。

確實,我最關心的是,胸痛和急劇心跳之後,會怎麼樣:眩暈、喘不過氣、頭暈。我知道為什麼醫生會誤診為焦慮症。

2018年1月,我終於在另一位心臟病專家的檢測表上找到答案,她認真聽了我的心臟,沒有把我的痛症當成是憂慮或焦急症的副作用,搪塞了事。我又上了心臟監護儀,得到了正式的診斷——終於在三月份做了手術。

我等了將近10年才獲得治療,也許是因為女性的心臟疾病不那麼常見。也許是我的症狀確實像醫學教材所講的焦急症症狀。也可能是出於性別偏見的假設,認為女性動輒就抱怨這裏痛那裏痛,實際身體沒有什麼大毛病。

儘管我覺得與我是女性有關,但我也不敢肯定就是如此。不過我的體會是,女性疼痛要得到充分理解前,還有很長的路要走。

這篇報道摘自醫療差異系列,這一系列特刊講述男性和女性在醫療體系中的感受——以及他們自身的健康——是如何的截然不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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