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美關係：從「接觸」走向「對抗」， 華盛頓為何區分「中共」和「中國人民」

中美兩國持續在新冠疫情溯源、網絡安全、新疆人權和香港《國安法》等問題上針鋒相對。面對與中國之間不斷的口水戰及各領域互相反制，美國高層官員密集對中共和其控制的14億人民作出明確區分，稱美中之間的衝突，只是與中共的衝突，中共不等於中國人民。

熟悉中美關係的政治和外交學者認為，在中美關係一再惡化的背景下，美國有意分化中共和中國人民來應對來自北京的挑戰，但能否取得成效仍待觀望。在這種論調影響下，中國當局或許會進一步加強對國內的控制，開展所謂的愛國愛黨教育，混淆黨國之分。

密集攻擊

因在新冠疫情溯源等一系列問題上的爭執，中美關係一路急轉直下，美國高層官員數月來加大對中共的抨擊，試圖把「中國共產黨」和「中國人民」切割開來。

美國白宮國家安全事務顧問羅伯特·奧布萊恩（Robert O'Brien）6月在亞利桑那州鳳凰城發表演講，強調特朗普政府正在扭轉以往美國錯誤的對華政策，並明確指出中共不等於中國人民。

「我們對中國人民懷有深深的敬意和欽佩。美國和中國有著長期友好交往的歷史。可是中共不等於中國，也不等於中國人民。」

美國國務卿蓬佩奧近期也有過多次類似闡述。7月，蓬佩奧在加州發表演講稱，中共不能代表14億中國人民，中國人民充滿活力、熱愛自由，與中國共產黨完全不同。

「共產黨人幾乎總是撒謊。他們撒的最大的一個謊言是，要人們相信它在為被監視、被壓迫和恐嚇得不敢說出真相的14億人民說話。」

這些表態也呼應了他過去的講話。去年10月，蓬佩奧在哈德遜研究所演講時就開始明確區分「中共」與「中國人民」。「我們擁有與中國人民保持友好關係的傳統，我們今天仍是如此...但是我必須說，今天的中共政府並不等於中國人民。」他說。

去年11月，蓬佩奧在參加柏林紀念柏林牆倒塌三十週年的紀念活動時再次說明，他認為中國人「聰明、有能力」，中美之間的衝突只是美國與中國共產黨之間的衝突。

以分化質疑中共合法性

紐約州立大學奧爾巴尼分校政治學教授陳澄指出，在冷戰時期，美國很長時間不承認中國共產黨的政權，當然不會認同黨代表人民；中國共產黨政權又是威權政府，和美國的民主價值觀不符，因此一向有 「中國共產黨壞，但是中國人民好」的說法。

但近來本屆美國政府一再重拾該論調。陳澄認為，主要有兩點原因。

「一是本屆美國政府臨近大選，必須表現出對中國的強硬以爭取選票。目前美國兩黨在各種議題上割裂得非常厲害，但是在對中國強硬這件事上，民主黨卻不願也不能表達異議。二是本屆美國政府對中國採取了一系列有爭議的強硬舉措，他們也需要合理化這些強硬舉措。此時區分中國共產黨和中國人民是對中共政權合法性的直接質疑。」她說。

從近些年中美之間的交往來看，美國區分中國共產黨和中國人民的說法以前也出現過。

聖路易斯華盛頓大學東亞系副教授馬釗對BBC中文指出，早在50年代，美國政府就用「中共」來指代中華人民共和國，與國民黨統治下的中華民國相區分，借以表達中共是武裝鬥爭奪取政權，而非民選政府；隨著美中建交，美國在官方語言中逐漸以中國代替中共，稱中國領導人為總統而非主席或總書記，這些稱謂的變化表明了當時兩國關係緩和的基本趨勢。

近期轉變表明中美關係的惡化。 已經有分析人士認為美中已進入「新冷戰」。 特別值得注意的是，最近美國有議員提出一項法案，禁止在官方文件中稱習為「國家主席」（President），而應稱其為中共總書記。

馬釗認為，美國政府改變政治語言有強烈的政治象徵意義，「第一是否認中共在中國政治生活中的合法性，第二是表明本屆美國政府是『反共』而非『反華』，第三是在意識形態的基礎上強化美國與東亞地區內的盟友關係」。

中國反應強烈

針對美國方面的對華論述，中國領導人習近平和官方媒體的回應都非常強硬。

9月3日，中國領導人習近平在出席紀念中國人民抗日戰爭暨世界反法西斯戰爭勝利75週年座談會時提出「五個不答應」回應美國的對華論述。

「任何人任何勢力企圖把中國共產黨和中國人民割裂開來、對立起來，中國人民都絶不答應！」習近平稱。

8月24日，新華社發表長篇文章回應蓬佩奧有關中國問題的演講，稱蓬佩奧「滿嘴謊言」，「惡意攻擊中國共產黨領導和中國政治制度，挑撥中國共產黨與中國人民的聯繫」。

「中國共產黨沒有任何自己的特殊利益，始終把為中國人民謀幸福、為中華民族謀復興作為自己的初心和使命，始終代表中國最廣大人民的根本利益...」文章稱，「中國共產黨根基在人民、血脈在人民，中國共產黨的領導地位是歷史和人民的選擇。」

對於中共與中國人民的聯繫，中國官員稱，中國人民是中國共產黨的「銅牆鐵壁」。

「蓬佩奧每一次開口，中國人民就更擁護中國共產黨，更愛我們的祖國。中國共產黨與中國人民魚水情深、血肉相連。中國人民就是中國共產黨的『銅牆鐵壁』，誰都別想打破。」8月27日，中國外交部發言人趙立堅表示。

因為會觸碰到其執政基礎，許多觀察人士認為，中共當局必然對於美國切割中共和中國人民的企圖作出激烈反應。

「如果美國官員這種區分能夠成功分化中國社會，那麼中共執政的基礎就會受到挑戰，所以中方肯定要堅決反對，同時強調黨和人民血肉相連。」美國巴克內爾大學政治學與國際關係教授朱志群對BBC中文表示。

馬釗則指出，中共一直非常重視「革命政黨」和「群眾」的關係，早期提出的「群眾路線」、「人民戰爭」都是強調依靠群眾的重要意義；2000年後時任國家主席江澤民提出了「三個代表」，要把中共從革命黨轉變成為「代表中國最廣大人民的根本利益」的執政黨，力圖在革命之外、通過經濟發展，來鞏固中共的合法性。

「中方如此激烈的回應美方的做法，既是要對內鞏固政權，也是要對外表明中共執政的合法性與中國政府存在的合理性。」馬釗說。

拆分如何影響未來中美關係？

最近幾個月，中美兩國針對新冠病毒源頭口水戰不斷，同時互相關閉領事館，制裁彼此官員、互相限制外交人員活動。觀察者普遍認為，面臨中國的挑戰， 中美兩國已經從「接觸」走向「對抗」。

未來，這兩個世界上最大經濟體在新冠疫情、新疆與香港人權、數據安全等議題上仍存在諸多爭拗與膠著。美國方面不斷對中共與中國人民進行政治拆分，會影響未來的中美關係嗎？

朱志群指出，美國拆分的最主要目的是想分化中國社會，將共產黨和普通百姓分開，將所有矛盾和美中之間的衝突都怪罪於中共， 並爭取中國普通民眾的支持。但他認為，美國這樣做反而會促使中國政府加強愛國愛黨教育，拆分能否成功很難說。

中共中央組織部黨內統計數據顯示，截至2019年底，中國共產黨黨員總數為9191.4萬名，顯示出其在中國民眾中的巨大影響力。

朱志群指出，劃分實際操作起來不容易，中共黨員和其支持者、既得利益者佔人口很大比率，「難道他們不是『中國人民』的一部分？」

「在多年愛國主義教育下，普通百姓也分不清黨和國家。在中國，黨政是很難分開的。美國官員這麼做，甚至有可能造成反彈，使更多中國民眾團結在黨的周圍，共同抵抗外力，特別是所謂美國霸權主義。」他說。

馬釗則表示，美國否認中共的合法性引發了新的問題，「美國如何去和一個『非法政權』談判？是不是美國對華政策要以『政權更替』為目標？這樣的目標能否實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