肺炎疫情:台湾护士在澳大利亚 疫情下的文化差异

  • 吕嘉鸿
  • BBC中文记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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图像来源,Chung Julia Chen

图像加注文字,台湾护士张贴出她们在疫情期间的工作照片,彼此打气。

位于澳大利亚东岸南部的维多利亚州(Victoria)自七月中以来又再度爆发第二波的新冠肺炎疫情,情况十分严峻。

至2020年8月中,维多利亚州每日有平均百位以上的确诊病例。8月5日甚至有高达700位确诊病例。该州政府在8月初宣布封关,限制民众不能离家超过五公里,商店与企业都暂时停业。

至记者截稿前(8月17日),维多利亚洲统计确诊人数约有1万6千多个确诊病例,占该国确诊人数2万3千例的七成左右。该州最大城、人口将近500万的墨尔本在这波疫情中首当其冲:所有医护工作人员在医疗前线抗疫,这其中包含许多移民背景的医护工作者等。

许多来自台湾的墨尔本护士在“脸书”上跟全球的台湾医护工作者讨论疫情。近日她们也向BBC中文分享了在墨尔本医院工作的情况,以及对于当地防疫工作及医疗文化的观察。

抗疫一线护士

今年40多岁,来自台北的吴雅文移民至墨尔本十多年,在该市一所大医院的急诊室工作。已经是一个孩子的母亲,吴雅文诉记者,因为自己当护士近20年,在墨尔本认识的先生也是护理人员,所以她与家人都明白医院工作的辛苦及风险,因此对于新冠疫情,心理的调适较好,尤其多年前在台北,她就面对过“萨斯”(SARS,又称“非典”)的冲击。

2003年“萨斯”在亚洲肆虐时,她刚工作没多久。回头来看,她认为,澳大利亚如同当年台湾,面对病毒一样手忙脚乱,还在边做便学:“当时台湾跟澳洲一样,也是完全不知道这病毒是什么东西,传染途径都不知道,怎么防备都不懂,所有防疫措施和现在澳洲一样,朝令夕改。当年一开始我们还随手去超市买一件轻便雨衣防护。台湾现在因为有之前的惨痛经验,民众记忆犹新,心里本身就有准备,配合政府,这次才做得那么好。”她告诉BBC中文。

Yawen Wu

图像来源,Yawen Wu

图像加注文字,吴雅文:在澳大利亚的护士当班期间要照顾病人包含打针,换药,上厕所或洗澡,在台湾通常是家属或者病人雇来的看护工作。

不过,比起2003年,如今全球科技也更进步、信息传播更快,民众及政府接收到疫情的的相关信息更快,应当可以做出更迅速的反应。但是,据这群台湾护士观察,澳大利亚的情况却很不同。

她们告诉BBC中文,在医疗前线的他们认为,这应该是与澳洲盛行的个人主义或自由等观念有关,也就是可以“自由移动”,不喜欢被政府政策限制在家活动,或要求戴口罩都有自己的意見。

因此,许多土生土长的澳大利亚人对于封关在家“被禁足”,还有强制带外科口罩的防疫要求,都难以适应。不像在澳洲的华人,一听到疫情,已经开始出门买口罩等防疫用品,多数本地人一开始完全不把疫情放在心上。

另外,她们观察对于防护装备,澳洲没有统一的标准,每一家医院有自己的规定,甚至对于做完检测的人需不需要居家隔离,都有不一样的方针,让民众感到混乱。

视频加注文字,新冠疫情给全球医护人员带来挑战

今年28岁、在澳洲求学工作十年左右的欣西亚(Cinzia)也有类似观察。欣西亚中学便与弟弟一同过来澳洲求学,大学护理系毕业后就在墨尔本的医院工作,弟弟也在该市老人院从事职能治疗的工作。

在Covid-19病房工作,欣西亚称,虽然目前病人康复率很高,但是医护人力还是很吃紧,特别是维州就有约一千多位医护人员感染确诊。

欣西亚认为,如果确诊病患还一直送进来病房,澳大利亚的医疗体系恐无法再负荷,尤其许多民众,对于自己的“自由生活方式”还是很坚持,造成防疫困难。她说:“前不久卫生福利部长还同意确诊的患者可以外出运动,引起争议,后来改口。还有医院‘非新冠肺炎’的部门,到七月份才规定所有医护都戴上口罩,之前甚至不准护士戴上口罩,说会引起恐慌。”

“此外,政府没有好的系统去追踪居家隔离的人,结果是挨家挨户敲门,去检查民众有没有如实居家隔离,追踪出来有800人不在家。或者去筛检的民众,在等待结果时,还跑出去逛街,这些对我来说都很不可思议。归根究底,医疗在这里是边做边学,更难听一点,让人有一种‘不见棺材不掉泪’的感觉,”欣西亚补充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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图像来源,CINZIA LEE

图像加注文字,在澳洲求学工作十年左右的欣西亚(Cinzia)。

精神病房中的挑战

对另外一外台湾护士兰蒂(Landy)来说,新冠肺炎也带来不小挑战。兰蒂在长期脑部受损患者的养护中心工作,许多病人都已经在该院住上几十年。

兰蒂告诉记者, 因为新冠肺炎,这些病人暂时无法再在周末回家,家人被禁止探望,病人也不能去外面运动等等,精神状况因此更糟。兰蒂说:“因为脑部受损,病患对有关肺炎疫情新闻的理解力较差,有些患者认为病毒是政府的诡计或阴谋,认为是中国送来病毒,我一开始还有点担心被针对”;“第一波疫情后,家人开始能探访,但第二波疫情再起,家人又不能过来,病人以为家人想要抛弃她们,情绪波动很大。有些患者会想要逃跑,或者精神崩溃甚至暴力攻击,对我们来说,压力也很大。”

兰蒂补充说,她们需帮一些长期瘫痪的患者洗澡、换尿布以及按摩肌肉。现在要更特别照顾他们的精神健康。“尤其我们精神科护士戴上口罩,病人看不到我们的脸会更困惑或焦虑,因为他们没有口罩文化,甚至会以为我们要抢劫还是干嘛。”

医疗文化大不同

对于来自台湾的护士来说,她们发现工作多年下来,比起台湾,澳大利亚对于护士的专业或比较尊重,工作时间也是正常时间上下班。此外,薪资比起台湾也比较高,时薪扣税前大概新台币820元(约21英镑)。

“相比之下,在台湾的护士会等医生下指示,在澳洲则是护士先帮病人初步诊断伤势,看需不需要抽血,照X光片等等,医生也会跟护士一起帮忙。这在台湾几乎不可能。这也是我当时在澳洲读了书,再回台湾医院短暂工作的时候,就比较大胆地敢跟医生理论了。”吴雅文笑着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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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外,在台湾的急诊室通常一个护士可能要照顾到10多个病床,以“责任制”为工作标准,因此就算工时到了,仍不能下班。但是在澳大利亚,通常是一个急诊科至多只要负责照护3个病人。

兰蒂则说,在澳洲护理工作比较重视学理,譬如作为护士的专业以及跟病人相处的伦理关系等,在台湾则是更强调技术的训练。

研究台湾移民在澳洲劳动市场就业情况,香港浸会大学助理教授李耀泰向BBC分析,许多台湾人进入到澳洲的工作现场之后,体验到和过去和台湾截然不同的工作文化。

“澳洲人有较明确的工作与生活界线划分,为了自己的私人时间,有些人宁愿舍弃双倍的加班薪水。而台湾人在澳洲则可能会积极去争取这样子的加班机会。此外,澳洲政府对于雇主欠薪的罚款很重,对于已习惯责任制的台湾人来说,到澳洲工作后对这种保障劳工权益的制度,会有种‘喜出望外’的感觉,反而还有点不习惯这样有制度性的工作文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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图像来源,Landy Yu

图像加注文字,兰蒂说澳洲医生比较尊重护士,知道我们是跟病人相处最久的人。但台湾医院病人量大,也因此练习到很多技术。

种族歧视?

因为新冠疫情,许多针对亚洲人的种族歧视开始在全球蔓延,澳大利亚亦同样如此。许多华人学生或移民在日常生活中都遇过大大小小、程度不一的骚扰。台湾护士多半认为,在澳大利亚因为护理人员族裔背景多元,以及医疗教育的严格训练,在职场上并未真的遇到种族歧视或职场霸凌。

“我们精神病房的护理人员都是移民背景。有一次,一个患者晚上醒来恍恍惚惚地走过来问我们护士说,请问我现在在哪里,我同事告诉他,你在墨尔本。他看了周遭一眼说:‘可是我没有看到一个澳洲人。’患者一说完我们同事全体大笑,因为他说的其实也没错,”兰蒂笑着说。

另外,台湾护士yi2观察到不同移民背景的护理人员,有不同的工作文化。

兰蒂说,同事多半来自南亚国家,因此她们内部,会有因为年资或工作位阶的“阶层”;但她说她不会要被要求遵循那种文化制度,还蛮受尊重。

吴雅文则回忆,工作十多年,只遇过一两次年纪大的当地白人病患,因为种族因素,拒绝接受亚洲人的照顾:“我当时就觉得我无所谓,换了个资浅的白人护士照顾她,因为我是急诊室中年资最长,经验最熟练的护士,你因为种族原因拒绝我,是你的损失。”

欣西亚的后车厢有工作前后细心分类消毒的衣物、鞋子。

图像来源,CINZIA LEE

图像加注文字,欣西亚的后车厢有工作前后细心分类消毒的衣物、鞋子。

欣西亚则表示,并不会因为肺炎疫情,同事们就对华人护士有所苛责或歧视,反而让她欣慰的是,许多朋友或网友会捎来信息,感激白衣天使对于小区以及患者的贡献。

家人的担忧

因为移民背景,三位台湾护士的许多家人都在台湾。与弟弟都在墨尔本医疗单位工作的欣西亚说,父母确实挂心她自己跟弟弟的安全。她的母亲几度希望他们回台湾“避难,”但欣西亚告诉母亲,觉得自己对于团队还有这份职业有一份责任感。

兰蒂则强调,来自比利时的先生在欧洲的家人也是在医院工作。之前比利时疫情严峻的时候,先生很担心欧洲的家人,现在,又要担心妻子,她说她能明白先生的忧虑其来有自。

欣西亚目前已经有澳大利亚公民身份。她告诉记者自己也是半个澳大利亚人了,因为自己学习以及获得专业技能及工作的时间都在澳大利亚。但她的妈妈表示,希望自己的的孩子是在台湾,“女儿告诉我大家都离开了,那医院怎么办?所以我更是希望在澳洲土地上的人民,也是呼吁,医护人员都为你们做了这么多的牺牲和奉献,你们是否要更自重更是做好自主管理,不要增加别人的负担!我向上帝祈祷我的儿女平安,天佑全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