泰國共產黨前黨員記憶中的中共與國際共運

當今的中華人民共和國，或者說中國大陸，已經在國際舞台上多方位地充分證明了自己是一個成功範例。經濟崛起、脫貧、科技革新等加起來，是中國在中國共產黨一黨制政治體制下取得的卓越成就。

「如果你20歲時不是一個共產主義者，你是沒有良心，」前泰國政治活動人士賈蘭·迪塔皮差（Jaran Ditapichai）又引述起了那句有關共產主義的西方諺語。

「但是如果你30歲時還是一個共產主義者，你就是沒有頭腦。」

迪塔皮差在接受BBC泰語記者訪問時回憶說，曾經作為年輕的一代，他知道自己有良心。他剛從大學畢業就在一個泰國共產黨員的勸說下加入泰國的共產主義運動，成為創始成員之一。

他出生於1947年7月，當時是泰國總理鑾探隆·那瓦沙瓦（Thawan Thamrongnawasawat，鄭良淡）執政時期。年輕的賈蘭喜愛閲讀，從他的一個老師那裏聽到了一些關於中國和泰國共產黨的故事。他意識到，「當時的世界是被分裂成兩個陣營：自由世界和共產主義陣營。他對共產主義並沒有一個明確清晰的認識，直到1965年8月7日泰國共產主義戰士和泰國安全部隊在那空拍儂（Nakhon Phanom）省第一次衝突的消息爆出。那一天被共產主義支持者追捧為『打響第一槍的日子』。」

與此同時，在他泰國南部的家鄉博他侖府，衝突在叢林中爆發，雙方均遭受傷亡。他在曼谷的泰國國立法政大學學習時，中國文化大革命正在發生。毛澤東、周恩來等人第一次在泰國成為家喻戶曉的名字。他很著迷於閲讀和了解引發全球共產主義運動的馬克思列寧主義。

跟隨中共的腳步

中國共產黨創立於1921年7月1日。現在，這個政黨成員人數是世界第二，僅次於印度的印度人民黨。

中國西北部陝西省的小城延安，是中國人民革命的始發地，曾經是毛澤東的紅軍根據地。中共1949年建政的時候，泰國共產黨剛剛成立七年。

賈蘭回憶，自己在叢林中擔任泰國共產黨骨乾的七年時光，是受到1976年10月6日在曼谷發生的學生屠殺事件驅動。他認為，中共自1949年取得內戰勝利之後就一直穩定發展。泰國共產黨開始定下模仿中國的「叢林包圍城市」方針。

「我們聽到和看到來自中共的第一手援助，包括物資供應、武器還是彈藥等。但總體來說，這些是可以忽略的，因為全世界的共產黨都非常強調自力更生而不是乞求外面更強大的共產黨來救助，」如今已74歲的賈蘭回憶為泰國共產黨效力的經歷。

他說，根據國際無產階級綱領，工人階級是沒有政府，沒有國家的，而他們認為自己是同一團體。泰國、中國和美國的工人階級都是兄弟，所以互助並不奇怪，但是這一姿態受到了當時美國政府的攻擊，認為這是中共的干預行為，不僅是給予支援，最終是為了操控。

「（泰共）的武裝鬥爭並不集中在一個特定的地點。它是在全國近40個省份發生，幾乎遍及整個南部，跨過春蓬（Chumporn）一直到素叻他尼府（Surat Thani）、那空是塔瑪叻府（Nakhon Si Thammarat）和博他侖府。這些都是星星之火，」當時的黨內同志阿飄（Paew） 回憶說，那場騷亂蔓延至全國，不得不尋求海外的支援和協助。

在鬥爭爆發並成為燎原之火之前，泰國共產黨在1961年展開了該國的一場叛亂戰爭。賈蘭說，當時一些領頭的黨員要麼被逮捕，要麼被處決。在意識到通過議會形式完成政治制度轉型已經不可能之後，革命成為了必須。

叢林中的另一個同志阿猜（Chai）提到，當時的海外支援包括中國對泰國共產黨人進行馬克思列寧主義和毛澤東思想的教育，越南和中國的武器訓練，為即將到來的泰國叛亂戰爭做凖備。中國當時表現出慷慨的姿態，讓泰共的泰國人民之聲電台在泰國本土立刻運營起來，向泰國民眾宣傳共產主義意識形態，成為中共對泰國同志公開支持的最突出事例。

「這些行動導致打響第一槍的那天（1965年8月7日），（你現在）用武器和他們作戰。過去你沒有武裝，現在你有了。過去你沒有受過訓練，你怎麼和他們打？」

如今流亡於巴黎的賈蘭說，泰國共產黨黨員被派到中國多地進行實地訓練，受到了中國同志很好的照顧。

人民革命運動起紛爭

他接著說，由於泰國共產黨遵照毛澤東思想政治信條，並將它作為黨的原則和泰國革命的指導思想，這種意識形態上的傾斜很快就受到批評者的強烈質疑。在1976年10月的一場血腥鎮壓令大批學生逃進叢林之後，這種批評之聲出人意料地多起來。

「泰共全心全意跟隨中共的步伐，將毛澤東思想視為宗教，泰共自己也變成了毛澤東思想化身。他的思想，他的話就是不容置疑的正確，」賈蘭這樣回憶當時那些學生的抨擊。

這種憤怒不僅在各個叢林區指向那些本身很多都有中國血統的「領導同志」，學生活動人士當中還有一種不甘，就是他們必須要被這些只深深信奉毛澤東思想、卻似乎對馬克思列寧主義了解甚少的人牽著鼻子走。

泰共在幾十年裏一直堅定不移地搞反政府鬥爭，卻沒有多大進展。賈蘭記得，那些學生將進展緩慢歸咎於政黨過份依據中國的策略，而沒有將它與泰國的實際情況相結合。

他指出，因為泰共的電台是每日早晚各一次從中國廣播，這對黨內同志和民眾很有影響力，令他們與中國建立起聯繫。

泰國人民電台走向寂靜

1974年的一次標誌性事件永遠改變了世界。中國時任副總理鄧小平在聯合國講話，在那裏提出「三個世界理論」——第一世界是兩個超級大國：美國與蘇聯；第二世界是歐洲、加拿大、日本和北半球各國；亞洲、非洲和拉丁美洲的不發達國家和發展中國家組成了第三世界。

「三個世界理論認定了中國是與第一世界對抗。他們與第二世界要麼對抗，要麼合作，同時他們會與第三世界國家團結起來，」賈蘭解釋說。

隨著中國在第三世界國家展開魅力攻勢，泰國也被包括入內。泰國當局要求中國關閉泰共電台。儘管中華人民共和國和中國共產黨是兩個政治實體，但是賈蘭說，「到最後，後者還是在表面上同意配合。」1979年7月，泰共收到指示，停運該廣播電台。這次被迫停運在泰國人民革命運動當中激起極大的分歧，因為這標誌著中國一直以來的支持終止了。雪球效應導致了泰共內部兩個對立陣營分歧加劇。黨內上下感受到一種絶望。

不過，賈蘭說，中共對好幾個東南亞國家的革命運動作出了重要的貢獻。1933至1934年的一段時間裏，中共一些黨員在受到國民黨軍隊猛烈攻擊的時候逃出了中國大陸。第一批來到泰國宣傳馬列主義的中共幹部，對於1930年代暹羅共產黨（Siam Communist Party）的建立有很大幫助，直到後者被當局取締。1942年12月1日成立的泰國共產黨（Communist Party of Thailand）接過火炬，但是卻遇上中蘇分裂，陷入一場信心的危機，到1979年，它已面臨無可避免的終結。

賈蘭說，很明顯，毛澤東思想對泰國共產黨的影響在該黨慶祝30週年黨慶的1972年時達到了頂峰。官方的賀詞毫不含糊地講述了黨的意識形態、戰略和建黨方針——所有這一切都與毛澤東思想以及中國革命相對應。

共產主義與資本主義的對抗

在之後的這個世紀，中共經歷了很多轉變，據賈蘭的解釋，還引發了懷疑論，有關「中共是否仍是馬列主義的革命黨」或者「中華人民共和國是否一個真正的社會主義國家，還是說它已經跨到資本主義那一邊」的討論。

中共一開始推行的是一場無產階級革命，而且過去的黨員也是嚴格來自工農階級。之後修訂的黨員資格制度開始放寬，允許資產階級人士申請入黨。

「過去，篩選是嚴格的，共產黨員必須來自無產階級或者經過再教育成為共產主義者的個人。不過，他們後來已經有理由認為，資產階級是現代生產力，也是實際上代表國家利益的。」

分析到最後，賈蘭還是毫不猶豫地說，共產主義和資本主義最後是不可能兼容的。

「今天，公平地說，中國是資本主義經濟的一個翹楚。更仔細觀察地話，資本主義和社會主義共存的發展將不會經得起時間的考驗，但是世界肯定還是有可以向前發展的餘地。根本上，這種混合模式能做的有限。對於中國來說，如果他們不向前邁進，如果他們不擁抱資本主義，很可能就不會我們今天看到的經濟繁榮。」

賈蘭承認，「我的思想和頭腦是左傾的」，而且「人類應該繼續憧憬一個理想主義的社會，因為今天的社會還遠非理想」，他指的是像法國和美國這樣的民主強國。

「當平等和自由屬於所有人，經濟生產力能夠平等地給予優質生活的時候，政府將不復存在，國家將成為多餘的東西。」